一部血觀音,不一樣的觀眾。 [20231013F#鍛思鍊文]
至今我仍然記得2017年觀賞《血觀音》時心中嗟嘆的感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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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原文寫于20171221]
[一部血觀音,不一樣的觀眾。]
我跟老同學阿湘找了一天去看《血觀音》。
這部榮獲金馬獎最佳劇情片、最佳女主角以及最佳女配角三項獎項的年度大戲,在得獎的加持之下已經是家喻戶曉,網路上早已劇透得差不多。我們倆對於劇情都有了大致的輪廓:一個家庭三個女人、骨董商、白手套、權與錢、計與慾。
說得好像我們已經看過了。
既然我都已經上網查得這麼清楚了,這齣戲還有看的必要嗎?
我想《血觀音》吸引我的是片商的廣告詞:婦黑學。暗示著這是只有女人才能深刻體會到的心機與手段。
想必阿湘也會覺得好奇吧。
故事從一尊血觀音開始,幾個政治貴婦在檯面上,皮笑肉不笑地相互逢迎,熱絡地恍若親姊妹一般。隨著故事的發展:滅門慘案、掏空農會、黑道介入、色誘刑警,劇中人物檯面上看似光鮮亮麗、一片和諧、檯面下卻是暗潮洶湧、不擇手段。
血觀音確實好看,全片之中沒有太多的血腥暴力,但卻能讓人感到一股山雨欲來的沉重壓力,我明白政治本就有這麼多的權謀角力、見不得光的黑暗面,但要完全將這一切視為理所當然,對我而言還是太難,我想我還是太過單純。
我心中雖有感慨,但倒不至於為此而產生太大的情緒起伏。
倒是一旁的阿湘,當電影演到一半、敘述到棠家三個女人之間的愛恨糾葛時,阿湘哭得一塌糊塗,我也覺得電影很好看,但卻感受不到讓阿湘痛哭流涕的傷心點,當下也不好說話,只能先把疑問存在心中。
離開電影院之後,我輕輕拍了拍阿湘:「剛才妳哭得很慘。」
阿湘的情緒頓時失控:
「那個棠夫人,試圖想要把女兒揉捏成她自己的模樣,改造不了女兒,就想要改造外孫女。」
嗯,對。
但我還是意會不過來,阿湘為何傷心?
「我想到我媽,從小到大,她永無止境的想要逼我照著她的意思走,從選衣服、選學校、選工作,一直到選老公。」
我忽然體會到讓阿湘激動落淚的癥結點了。
為了緩和一下阿湘的情緒,我笑笑說:「不過妳的老公是妳自己選的。」
「對,那是因為我叛逆,我不斷地想盡辦法,要擺脫她對我的影響力,她越是討厭的男人我越是要嫁。」阿湘完全不給我搭腔的時間:「對,我知道,離婚也是我自作自受。」
阿湘扯著我的衣服低吼著:「一直到我女兒出生了,她又用同樣的手法,妄想要訓練我的女兒成為她眼皮子底下、最合她心意的洋娃娃,好讓她可以帶出去炫耀,妳看,是不是跟棠夫人對待棠真一樣?」
聽了阿湘的話,我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。
是嗎?湘媽我也認識的,真有這麼恐怖嗎?
「妳媽很普通,沒這麼可怕吧?」
「是啦,我媽不是政商名流,她只是個賣菜的,當不了白手套,她不可能做到像棠夫人那樣的境界。可是我媽在菜市場,暗地裡耍小手段修理她的競爭對手,還有攏絡那些婆婆媽媽的甜言蜜語、買菜尬蔥(臺語),這些機關算盡的技倆,絕對不會輸給棠夫人!」
阿湘講的是母親對於女兒的控制慾,喪母的我難以體會,只能輕嘆一口氣:「我想妳媽管妳,也是為了妳好。」
「對,全都說是為了我好。」阿湘又激動了起來。
「妳看棠夫人也說是為了棠寧好,棠寧又說是為了棠真好,真的是為女兒好嗎?還是怕女兒走出去會給自己丟臉?」
我被問得啞口無言。
阿湘冷笑說:「我看到棠夫人,就像是看到我媽,我媽就是這樣,事事都精於計算。我媽老是說她學歷不高、人又很笨,她哪裡笨了?她不但不笨,而且還把她的伶牙俐齒、精打細算全都傳授給她的女兒了。」
我回頭看了看阿湘,靜靜地笑了。
「對啊!我不否認我像我媽,而且還像得十足十。」
阿湘停住不說,換了一口氣、長嘆一聲:「我一直在努力跟自己說,我不要跟我媽一樣,我不要受她的影響,經過這麼多年,我發覺我還是在不知不覺中,把我媽對待我的那一套,用來對待我女兒……」
聽到此,我頓時默然。
原生家庭加諸的傷害往往直達心底,那烙印在心室裡的疤痕永遠不會消失,若是不經意、輕輕觸碰到的時候還會隱隱作痛。
「為了不想照著我媽的意思走,我做了多少件忤逆她的決定,結果到頭來我發現我跟我媽還是一模一樣的命運、一模一樣的性情。」
「我看著我女兒,我常常在想,有什麼事情是我可以做得到的改變,好讓我女兒可以跟我不一樣。」
阿湘長吁了一口氣,我輕拍了她的肩頭,感受到她因為無奈所帶來的顫抖。
「不管我對我媽的所作所為有多反感,她依然還是我媽,我還是忍不住會愛我媽,就像棠真對棠寧、對棠夫人那樣吧?」
一尊血觀音,讓阿湘想到自家的母女、祖孫三代糾結,阿湘從電影中關注到的,並不是政治、權謀這些電影主訴的內容。
不過有一幕戲是我跟阿湘都一致認同的,劇中棠夫人說:
「人到了這個年紀什麼都看淡了,可是心沒有狠過一回,又哪來的淡呢?」
我當時聽到這一句臺詞,整個人目瞪口呆,全身都感到震撼,我立刻伸手握住阿湘的手,在黑暗中轉頭定定地看著她。
阿湘也同樣看著我,緊抓著我的手,對著我猛點頭。
我知道阿湘跟我想的一樣,多麼具有智慧,而又讓人感到毛骨悚然的一段話。
如果不是經歷過大風大浪、不是看盡人生的繁華凋零,怎能有這麼一針見血,說來又能如此雲淡風輕的自在?
而似乎,只有女人,才能看得如此通透,也只有女人,才能將這樣的人情演繹得如此行雲流水、恰到好處。
人前言笑晏晏的是女人、人後機關算盡的也是女人。
女人,這是妳的生存之道,也是由妳擺布的棋局。
我們默默地走在臺北街頭,各自懷著心事。
阿湘沉溺在《血觀音》的母女恩怨情仇當中。
而我,受到阿湘的影響,想到我跟原生家庭的關係,心裡某種陰暗、抑鬱的情緒又被翻了出來。
關於傷疤,如果不去揭開來,你可以假裝它是透明的,你可以騙自己說從來不曾受傷過。
只是一旦那道疤讓人無端端地撕破了,那種痛會讓你無法忽視它的存在。
傷過就是傷過了,疤永遠都在,痛永遠難忘。
我跟阿湘不約而同地對望、長嘆一口氣。
「去吃飯吧!」
「好啊!要吃什麼?」
「妳說咧?」
生活,總還是要過下去的。
至於《血觀音》,就把祂供在心裡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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